舒怡然当阿伦遇上珍妮小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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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《东西》第期
当阿伦遇上珍妮文/舒怡然一当施诺夫把一页纸丢在阿伦的办公桌上时,阿伦抬起头,眼睛从电脑屏幕移到那张纸上,他用左手揉了揉鼻子,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。坐在他旁边的朴承硕和葛桐不约而同地侧目而视,然后俩人相视一笑,其他人也都把脸转向阿伦,仿佛在期待着一场百老汇轻喜剧的开演。阿伦迅速地抓起那张纸,把它凑到眼前,使劲儿眯起眼睛,连鼻子上的筋肉都给牵连着扭成一团。他冲着那张纸点了点头,猛地站起身来,把崭新的微型笔记本电脑往腋下一夹,径直朝门口走去,赭红油漆门在他身后倏地一下就关上了。大家先是面面相觑,然后禁不住哑然失笑。只有坐在前台的秘书珍妮没笑,她望着阿伦的背影,眼神尽是怜惜,她转过脸盯着那些格子间和一张张窃笑的脸,摇了摇头,无奈地叹口气。珍妮是从菲律宾移民来美国的华侨,她四十多岁,素食主义者,一直未嫁。除了菩萨,她什么都不信,她脸上的每一道皱褶都透着一种慈悲。“瞧啊,阿甘接到老板指令,又跑起来了。”不是叫阿伦么,怎么喊人家阿甘?同事们背地里习惯于叫他阿甘,电影《阿甘正传》是脱不了干系的,其个中原委已无从考证。不过阿伦好像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他,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显得大智若愚,与电影里的阿甘还颇有些神似的。走出办公室的阿伦,穿过长长的走廊,进了电梯间。他不停地把那张纸举起来,贴近了瞅一眼,好像是一份机密文件,错过了一个字一个标点,都有掉脑袋的危险。等出了办公楼,走在晴朗的阳光下,阿伦便甩开大步,旁若无人地一直朝前。可别人看他,总像是深一脚浅一脚的,一条平平坦坦的路,却给他走成了坑坑洼洼,平衡身体的移动真得让他费不少力气。不到几分钟,他便走到一座红砖大楼前面,明镜似的玻璃门映出了他的影子,他停下来看着自己,已辨不出颜色的衬衫黄糊糊的,领口皱皱巴巴;粗布休闲裤,灰不灰蓝不蓝的;脚上的旅游鞋,歪歪扭扭没个形状,仿佛刚从撒哈拉沙漠跋涉归来的样子。他揉了揉眼睛,情不自禁地咧开嘴,然后推开那扇玻璃门,眼前顿时豁然开朗。这玻璃门后面竟掩藏着一座十几层楼高的阳光厅,明灿灿的阳光透过顶层玻璃倾泻下来,照亮了大厅的每个角落。阿伦并不觉得新鲜,他每天都要来这里,早就习以为常。两名保安中规中矩地站在那里,腰上都挎着一套真家伙,他们冲阿伦点点头,阿伦昂着头,目不斜视。他把夹在腋下的宝贝小心翼翼地放到塑料盒子里,不管走到哪儿,他总要带着这个宝贝。可无论什么宝贝,都得通过安检。他手里依然捏着那张纸,有些趔趄地穿过安检门。警报铃吱吱地叫起来,阿伦愣了一下,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,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。那个高个子保安走了过来,手里提着一支验身棒,阿伦机械地将两只手高举起来,让那个黑家伙在他身上触来触去。他有点不耐烦,可还是得忍着。施诺夫给他的这份工作,是为政府合同打工,反恐安保比什么都重要。总算折腾完毕,他把微型电脑重新夹在腋下,脚像踩在棉花地里似的,摇晃着走进大厅。阿伦拥有双硕士学位,一个是物理学,一个是化学工程,可最终他并未能如愿去搞科学研究,却被施诺夫慧眼识珠,搜刮进了他的信息分析公司。不过他还是经常在家里地下室鼓捣化学实验,比如测测饮用水酸碱度和大气污染指数什么的,以满足自我探索的欲望。他夸海口说,除了核反应堆他搞不起,什么他都愿意尝试一下,同事们也就当笑话听听,没谁把他的话当真。他在一排排桌子之间转来转去,终于找到了角落的位置,这几乎成了他的专座,可他时常会忘记角落的方位。他把那张纸摊在桌子上,先打开自己的微型电脑,然后不紧不慢地把密码输入系统大电脑。他把眼睛凑近了大屏幕,又捧起那张纸,仔细地看了又看。他的头再度转向大屏幕,眼睛在字里行间飞跑,一目十行地飞跑,就像阿甘背着伤兵战友逃离战场那样,又像是孩子在田野里寻找散落的麦穗一般。施诺夫分派给他的工作就是马不停蹄地搜索,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搜索变得越来越举足轻重,它可以打破信息不对称,使处在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实现信息共享。擅长寻找是阿伦与生俱来的天赋,还在上学前班时,他的表现就与众不同。老师格林女士堪称怪人,到了圣诞节,她不是把圣诞礼物痛快地分发给孩子们,却把它们藏在教室的每个角落,课桌抽屉、书架、黑板后面都成了礼物的隐身之地,连卫生间都不放过。这下可轮到阿伦大显身手了,还不到五分钟的功夫,他就找到了将近一半的礼物,红红绿绿的纸袋堆满了他的小课桌,格林老师都不得不佩服这个淘宝能手,走过来向他祝贺,阿伦红着脸说,“可是,我只需要一份礼的!”格林老师带头鼓起掌来,“看看我们的小冠军,多好的男孩!心地多么善良。”阿伦咧咧嘴,蒙头蒙脑地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。阿伦一走,施诺夫便稳稳当当地坐进他的老板椅里。他身材矮短,肤色黝黑,五官看起来过于扁平,只有那双眼睛叫人过目难忘,锐利如鹰。他扫了一眼发出嘲笑的那些格子间,心里暗自嘀咕,阿伦是什么人,难道我还没有你们清楚?他可绝非那个先天弱智,智商只有七十五的阿甘。每每听别人喊阿甘,他便不屑一顾地摇摇头。心情好时,他还会花一番功夫,侃上几句关于阿甘的故事。知道阿甘为何能成为巨人吗?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坚强的女人,母亲可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智力缺陷,再说傻人多半都有傻福的。知道阿甘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吗?这纯粹是上帝的造化,神赋予了他一颗天真单纯毫无杂念的脑袋。能干大事的人,哪个不是心无旁骛呢?施诺夫对自己的这番解读颇为得意,可当他环顾左右,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瞠目结舌的脸,他便知趣地闭嘴了,看来能够欣然接受真理的人真不太多。在这个世界上,老板与打工仔想的永远是两码事。谁都明白施诺夫的意思,可谁也不愿意跟他争论,和老板争论高低,还不是自讨没趣。施诺夫与这个世界互动的方式有些超凡脱俗。当年他二十几岁时,不顾父母反对,孑然一身到伦敦求学。拿到博士学位后,人人都以为他应该回到印度南方的马德拉斯城,去继承他家族的贵族产业,可他却挥挥手,只身到美国去闯荡天下了。他的座右铭是,“人,就得为自己活着。”一句充满了萨特存在主义的口号,他却是当真付诸于行动的。他摸着只有稀稀拉拉几根胡须的下巴,诡诘地一笑。“嗯,阿伦跑得最快,活干得最漂亮,这有什么好异议的。”阿伦是他手里的一张好牌,有了好牌,老板椅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坐下去了。二中午时分,阿伦准时准点地回到办公室,他不愿意错过每周一次的公司免费午餐。珍妮提前一天就给每人发了邮件,并附上了这周的菜单。阿伦照例会反复研究一下菜单,他从头到尾搜了一遍,也没找到他最钟爱的菜肴—-青口贝意大利面或Kebab(希腊菜品)。他把菜单返回去一看,哦,是中国餐馆,难怪没有意大利面。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些午餐菜单了,以前珍妮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总是意大利、希腊或泰国餐馆的菜单,随便点什么都令他心满意足。可说不上从哪一天开始,渐渐被墨西哥店或中餐馆取代了。准是施诺夫想省钱,他心里嘀咕着,皱皱眉头,走到珍妮面前。“有没有不放酱油的菜,请问?”阿伦式问话体,他说话从来不提别人的名字,仿佛太空人坠入人间,不懂这里的规矩。“哦,没有问题,我这就打电话问一下。”珍妮抬头看一眼阿伦,似乎并不介意他鲁莽的问话,她抓起话筒。“龙虾糊炒饭不带酱油,可以吗?”“虾?有虾就成。”阿伦咧嘴笑了,像孩子一样开心。“不过得多加两美元。”珍妮补充了一句。本来已经转身离开的阿伦,猛地回过头来,“你说什么?要我加钱?”珍妮急忙指了指老板办公室,“不,不,是要他来付的。”阿伦这才放心地走开。他回到座位上,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洗手间拿来的厕纸,覆在鼠标上,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抓起鼠标。这套近乎洁癖的动作是有确定指向的,他的左邻右舍—-韩国人朴承硕和中国人葛桐,这俩人令他颇为不安。他们说话的语调和脸上的表情,都让他感到陌生。这时他便毫无厘头地怀念起之前离开的大胡子吉米,还有当过兵的里奥,那时他可是把这俩人当成竞争对手的。两个亚裔替代了吉米和里奥,竞标的靶子消失了,他应该高兴才对,可他却感到更加沮丧。眼见施诺夫走马灯似地换人,熟识的面孔越来越少。在高中甚至大学时代,他从未想象过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,也无法让自己喜欢这些越变越离谱的事情。“哼,多元化,多元化,见你的鬼吧!”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咒。阿伦的智商并不低,他看出了老板的思路——成本与利润是成反比的,多元化不过是块遮羞布。阿伦朝左边看了一眼,葛桐正埋头对付一盘子陶将军炸鸡块(GeneralTao,是美国中餐馆的一道菜品),那么油腻的东西,怎么咽得下去?他心中暗想,虽然他可以不眨眼地一口气吃下几个油煎牛肉饼。他从来没进过中餐馆,除了不习惯浓重的酱油味道,还有那撇脚的筷子也令他窘迫。在阿伦眼里,只有闪亮的刀叉才是正儿八经的餐具,可用这些家什对付中餐,就显得不伦不类了。阿伦把脸转向右边,刚好撞上朴承硕的目光,他急忙躲闪开,真受不了这位韩国小帅哥高傲的眼神,他本能地有点发怵。到底是首尔出来的富家子弟,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显得与众不同,笔挺的西服套装,每天都不重样,与之配色的皮鞋,柔和低调不抢眼,服饰到了这个档次,简直无可挑剔。这一切在阿伦眼里算不了什么,他的思维里恰好没有攀比这根筋。他只关心美国的事儿,如果不是身边坐着这么两位亚裔同事,他断然不会去遐想世界的另一端是个什么模样。“为什么不考虑买进新能源股?”朴承硕冲葛桐说,交流炒股经验是他们午休常聊的话题。“不敢冒进,奥巴要是不能连任,还不得跌死。”葛桐回道。“顺理成章,有啥好怀疑的,不连任才是怪事……”朴承硕的话还没说完,阿伦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,盯住韩国小哥的脸,半天才吐出来一句,“办公室不宜谈政治,你懂不懂?”朴承硕白了他一眼,“哪儿有这样的规定,难道这里不属于言论自由的美国?”阿伦不甘示弱,“公司有规定,不信你去问施诺夫。”“好了,别争了。”葛桐的声音弱弱的,生怕把事情闹大。“真是莫名其妙,别人谈股票,与你何干?”朴承硕不以为然。阿伦瞪着他,没再说话,气鼓鼓地径直朝门口走,嘴里不停地嘟囔,“哼,能源股,能源股,再也回不来了……”门在他身后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。能源股是阿伦的心痛,他的气恼不是无缘无故的。自认为是炒股的行家里手,连华尔街投行的高级操作手他都不屑一顾。伊拉克战争之后,油价涨疯了,投资专家们也摇旗呐喊,说原油价格会一路飙升到两百美元一桶,连魔鬼听了都咂舌头。很多人不信,可阿伦信了,他把赌注全部押进了能源股。初战得利,赚得盆钵盈满,数钱都嫌来不及。那时他逢人便说:“嗨,能源股又涨了,等着分红吧!”没头没脑这么几句,谁能听得懂。听不懂没关系,阿伦本来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,他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,享受的是另一种心满意足。零八年总统大选进入白炽化状态,平素一向不关心政治的阿伦,也开始心急火燎,每天都念叨着,“不成不成,要是绿色能源真的折腾起来,我手里的那些能源股可就全泡汤了。”见他这么当真,大胡子吉米就开玩笑说:“别急啊,阿伦,不管谁进白宫,咱们还不是得照样烧汽油开汽车吗?绿色能源那是五十年以后的事啦。”阿伦眨眨眼,将信将疑。绿色能源成没成气候那是后来的事,道琼斯指数可是不讲情面的,眼见着阿伦十几年的心血之劳,十几天之内便蒸发了。他认定是零八害了他,是绿色能源毁了他,不然怎么会跌得那么惨呢?阿伦没走几步,便听到背后有人喊他。“阿伦,请等一等,你的午饭还没拿呢。”珍妮急急忙忙追出来,她手里端着盒饭。阿伦停下来,愣愣地看着珍妮,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。他接过饭盒,转身继续朝前走,走了几步,他猛然停住,回头冲着珍妮的背影高声喊道:“谢谢,珍妮!”珍妮也回过头,一脸吃惊状,进公司五六年了,阿伦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怎么回事,怪人一旦不怪了,也会让人心惊肉跳的。三最先觉察出来不对劲的是施诺夫,莫非阿伦出了什么问题,不然怎么会对他的指令连声说不,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施诺夫还是照旧丢给阿伦一纸令箭,阿伦慢腾腾地抬起头,冲他挤挤眼,没去抓那张纸,而是把两手一摊,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,“sowhat?”,一副明知故问的姿态。施诺夫皱了皱眉头,在心里思忖,这简直不可思议,准是有人指点迷津,像点穴一样把“阿甘”点醒了。朴承硕和葛桐几乎同时发现了阿伦身上明显的变化,那件分辨不出颜色的破旧衬衫不见了,阿伦也穿上了流行的灰蓝格子休闲衫,包装的印痕都还没有熨平。那双歪歪扭扭的运动鞋也退休了,脚蹬棕色休闲皮鞋的阿伦,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,很有些昂扬的意思,反正不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了。每天走进办公室,阿伦必定先到珍妮的前台站上一会儿。珍妮会极其耐心地听他诉说昨天的故事,阿伦的记忆存储似乎只能停留一天,对他来说,只有发生在昨天的事才是鲜活生动的。他的地下室化学实验又有了新进展,如今阿伦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