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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一个和十个,这只是一句玩笑。
然而语言似乎都是有天启的,为什么我要和他开这个玩笑?每次说得时候,我们都半真半假的,好像在说一件真事儿,而且说着说着,我的牙齿就紧紧地咬起来,像在咬他。
他的牙齿也咬着,像要杀了这个长成小乔模样的女人。
每次都是这样,说着说着,我脸上的笑就不再是小乔的了。那个乔英伦,在朝他笑,笑得轻轻的,轻轻的。她咬着自己的牙齿,需要用力才可以不让它们上下磨擦,发出声音。
她看着他,半真半假地说:“你去啊,既然别人喜欢你,你去啊。”
她又来了,可是他喜欢。
他嘴上说我不去,但他满脸的微笑都在说,我要去。他喜欢惹她,看她使性的那个鬼样子,这让他感到快意。
他看着她,果然她说:“你去啊,你搞一个,我就搞十个。”
他快活地放声大笑,在笑声里品尝着某种危险,他不由地咬住牙:“一个和十个,你可真牛!”
她回答:“当然!”
我们走在路上,他常常突然地喊一声:“小乔?”
我就抬起头来:“嗯――?”我嗯的声音有一点朝上,好像问他有什么事儿,我知道那个答案,尽管知道,我还是忍不住每一次都这样嗯着。
他说:“爱你!”
我补充说:“是我爱你!”
这是他最不满意的回答,他纠正说:“我爱你!”
“我爱你!”
“我爱你!”
我们每天都说,每时都说,每刻都说,吃饭的时候说,散步的时候说,讨论问题的时候说,做爱的时候说,当他贴近我的身体,他说:“爱你。”
“爱你!爱你!爱你!”
有时我问:“有几百个吗?”他说:“不止吧,有几千个?”然后,他把头转过来,看着我,问:“一天吗?”
“不,是这段时间。”
“很多吧,”他想了想:“有一千万个。”
我们一起笑起来,我说:“胡说!”
他说:“肯定有,是这样,有的,一千万个,”他把我的下巴抬起来,问:“一千万个,够吗?”
“不够!”
“爱你!”
“我也爱你!”
“去你的,”他说:“什么叫也?”
“我爱你!”
他满意地笑了,吻着我的嘴唇:“这还差不多!”
他们每天都通过身体感受着爱,这对于他们是非常新鲜的,他们彼此说着第一次的经历,互相好奇又互相妒忌,他要她说,她也要他说。
空气里都是酸的。
他们躺在床上,都不穿衣服,有时连短裤也不穿,他们赤身裸体地拥抱在一起,他们的皮肤很相像,都不是很白,也不太黑,是那种健康的颜色,当然,她比他要白些,他的肤色是从小在河边晒出来的,而她,则遗传了乔家的小麦色,皮肤微微泛红,所以她的脸颊也是红色的,即使在平常化了妆,涂上淡淡的一层粉,她的脸上依然透着好气色的红晕,更不用说在床上,依偎在他的怀里。
……
这样的做似乎无穷无尽,而且,他们都没有因此疲惫,他们显得容光焕发,完全是两个热恋中的男女。
男人和女人,一个三十八岁,一个二十七岁,都不算年轻,都有过一些经历。
他更早,十六岁就接触了女人,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秘密。他的身体天生就是矫健的、结实的、还有一些修长,看上去并不孔武有力,带着一些清秀,但是运动的天份是天生的,他对于男女之事的能力就好像他对于运动的能力一样,不需要训练就可达到某种成就,他的耐力与体力,都超出了力的限度。
他就这样自然清秀而又强大。
他的身体,从十六岁以来,经历了多少个女人,她不得而知,但是她知道他对女人是有吸引力的,也许因为他的能力,这种身体上的感觉是说不清的,尤其是那些有经验的女人,用鼻子和耳朵就能嗅出他的神秘气质。她们喜欢他,她们想要他,当然,在此之前,在他没有找到小乔之前,他也想要她们。
之前她也和男人有过,也为他们担心忧虑,甚至为他们哭泣,然而,当她遇到他的时候,当他还没有接近她的身体,她就感觉到了不同。
因为他,她推翻了以往所有浪漫的、柔情的往事,他们在爱,而以前,仅仅是性。
他们相互骂对方,笑着骂,说不要脸。他常常说,你真不要脸,她说,是你不要脸。他们还说,淫荡。说时看着对方的眼睛,然后他们又互相否认,他们说我们一点也不淫荡,我们很纯洁。
……
他充满妒意地询问她的第一次。那一年她十九岁,他三十岁,已经结婚。那一年的夏天,她小小的发育完全的身体裸露出来,躺在某个大男孩的床上,他可能已有经验,也可能没有,但是他知道了女人的结构,所以并不慌张,他尽管激动但是有条不紊。
他搂着她小小的身体,将要得到一件珍贵的物品。夏天如此炎热,却让她浑身冰冷,因为剧烈的疼痛,她开始抗拒,她的抗拒不够坚定,但是疼痛是显而易见的。
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放开了她,他心疼了,不忍心继续下去。
这样连续三个晚上,他们已经不是在做爱,而是在完成一个任务,要在身体上,或者约定俗成的意义上,把她变成一个女人。每次他都劝她要忍住痛,像个慈祥的医生,但是第二夜又失败了,她还是痛,她太痛了,她是个怕痛的女人,这在后来的各种病痛中得到了证实,她的敏感让她极度地惧怕疼痛。
也许是前两天的结果,也许是她努力了,在一声不吭里,说不清是痛还是不痛,她感觉到他进入了她的身体。
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种感受对他说清,事实上,她的童贞因此顽固地在她的身体里保留了下来。她保持着孩子气,脸颊晕着两片红,即使瘦了,那也是少女才有的轮廓,她的眼睛只会向人直视,它们与其说漂亮,不如说正直,正直到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魅力。
当然,还是有人喜欢她,她的身体是圆润的,成熟的。
女人味这个词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(她不知道这个词终究是要属于她的)。
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,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得到它。她的女朋友们在恋爱与婚姻中都找到了。她们谈论男女之事,就好像谈论买菜烧饭、洗碗扫地一样轻松自如,她们在她面前进行着女人味的表演,充当她的老师。
乔英伦没有女人味,这几乎成为公开的话题。
至于男人,他们一方面肯定她的漂亮,一方面根本不把她看成女人,他们对她绝望了,一个二十七的女人,她不可能永远像一个孩子,她是会老的,也就是说,乔英伦,很可能没有真正女人过就老了,她要么是个少女,要么是个老女人。
她对自己几乎没有了信心,一度把罪名加到乔英伦的头上,都是这个充满了男人味的名字,使她不像个女人,后来,她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误会啊。
他越男人,她就越女人,事实上,他对她的女人味赞叹不已。
他阅人已多,女人味是他一直追求的,在很多女人身上,他的感觉丰富而敏锐,他看到一些,品到一些,感觉到她们出色地表演。然而,只有小乔,她的女人味是天生的、自然的、是属于他的。在他之前封闭了二十七年之后,突然地打开了,毫无造作的成份,完全由于她对他的爱才激发出来,令人如此地不可想象。
他找到了他的女人,他造就了她,也成全了自己。
他的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,听她说那连续疼痛的三个夜晚,他恶狠狠地搂住她,嘴里轻轻地骂着:“去你的,三天!”
他明知不可能地问:“为什么不是我?”
他相信她的感觉,她的童贞其实一直都在,一直等着他来真正地把她打开。
他整个人都被醋意浸透了,只要一想到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,忍受着那不要脸的疼痛,他就把头抬起来,像责怪老天似的骂一句:“妈的!”他的意思是,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一年遇上小乔。
我爷爷常常对我说:“英伦,前面的路是黑的。”
他死的时候,躺在床上,他知道他要死了,病痛折磨着他,他拒绝用药,甚至喝水,他的一个儿子、两个女儿以及外孙们,和唯一的孙女乔英伦,在他的卧室里出入,他们看一看他,或者轻声地再劝一劝他。
我正在高考,那天下午是最后一门,我走到他的床边,说:“爷爷,我去考试了。”他在床上微微地蠕动了一下,整个脸都变了形,费力地张了张嘴。
父亲在后面推了我一下,我明白了,把耳朵凑上去,我听见他模糊的声音:“英伦,好好考……要记住,前面的路是黑的。”
他时断时续地说着,当说到要记住时,他的声音突然连贯起来,像从脑后面发出了一个响亮的指示,他说:“前面的路是黑的!”说得又清又亮,让围坐在旁边的儿女们全部站起来,但是他又沉默了,把眼睛紧紧闭着,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。
我背着书包,朝外走,父亲跟了出来,说:“英伦,考完试马上回来。”我答应了一声。
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,但是感觉却不暖和,正是七月,整个城市都在因为高考焦躁不安,我走出小街,在街口上了公交车。
最后一门安排在十五中,考化学。十五中的校门前是一条大马路,有很多家长自觉地在马路中间组成人墙,请过往的车辆绕道而行,以免噪音影响里面的考生,所有的人都尽量保持着沉默,表情严肃。
我穿过他们,走进去,在教学楼前寻找自己的考场,我不知道爷爷死了没有,也许快了吧。
第二章
七月的同城已经很热了。我喜欢同城的夏天,喜欢烈日。小时候我爱在河边玩耍,他们不让我下河游泳,我坐在河边,把腿放进水中,我不喜欢游泳,我惧怕水、惧怕河,每年都有人淹死,我只是喜欢晒太阳。
春天多雨,有时十几天不见阳光,雨水中常常夹杂着小冰雹。秋天短暂,冬天一来就下雪。而夏天让很多人讨厌,高温持续着,工厂被迫停产,暑假也格外漫长。
我不知道同城人应该是什么样,从我长大以来,没有人说我像同城人,不仅外地人这样说,同城人也这样说。我对于飘泊天生渴望又天生反感,我不羡慕旅行者,但我羡慕无家可归的人。
同城面积宽阔,城外是同城山,城内有同城河。同城河由很多条小河组成,这些小河密布在城中,包围着高楼大厦。同城河的河床虽然狭窄,河堤却很宽阔,沿河种植着松树与草坪。同城山山势平缓,终年都是绿色。
我和张逸方不可避免地分手了,这没有影响我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至于一个月后,方骆的突然出现,他带给我的,我带给他的,那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。
我坐在公交车上,脚边放着旅行袋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我把旅行袋朝座位底下挪了挪,它已经有些烫手。下午乘客很少,街人也几乎看不见行人,到处都亮得刺眼。汽车从小街一直朝北,等开到同城花苑的时候,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我下了车,马路上热气蒸腾,我感觉膝盖以下的皮肤被烤得隐隐作痛。
同河新苑的门边孤零零地栽着两棵小树,树叶全部蔫了。传达室开着空调,两个保安一个趴在桌上睡觉,一个看着我点点头,我朝他笑了笑。
这个小区很安静,就在同城河边。房子是一年前我们谈恋爱后买的,张逸方的母亲一直催着我们结婚。她以婆婆的方式喜欢着我。
我打开房门,屋子里有一股刺鼻的涂料味。
我把窗户全部打开,没有什么风,空气都是静止的。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河水,沿河生长着一些杂树,到处是知了的叫声。
我对于将来的事情一无所知。前天,我和张逸方在这儿谈到了分手,我们说了很长时间,一直在讨论如何向他的母亲解释。张逸方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,他很孝顺母亲,母子之间有种分不开的亲情。在刚开始的时候,我真得想成为他们家庭的一份子,只是不清楚为什么,很多东西越来越淡,越来越淡。
我们坐在新买的沙发上商量着,像一对兄妹,而不像恋人,这也是我们迟迟不能分手的原因。
我们很难受,也很平静,虽然分手将疏远我们的亲情,但我们知道再这样下去,只会害了双方。
我把旅行袋打开,把我的东西装进去,其实都是可以不要的,当初要不是他母亲催得紧,我也不会拿来。张逸方决定他一个人向他的母亲解释。我们约好今天下午在这儿见面,我把东西全部装进旅行袋,等他下班后过来。
我走近厨房,烧了一壶开水,茶叶筒里还有茶叶,我倒了些在杯子里,和所有的东西一样,杯子也是六月新买的,玻璃又轻又薄。
客厅里有些闷热,我擦了擦汗,看见墙角处有一堆旧报纸,我走过去,拿了几张坐在沙发上。
为了消磨时间,我一个标题一个标题仔细地看,国际版上登了一张阿富汗女难民的照片,那个女人包着脸,皱着眉头,双眼皮又深又宽,忧郁地斜视着前方。
大约五点半,张逸方来了,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短袖衬衫,满头大汗,胳肢窝里夹着黑色皮包。我把茶从厨房端出来,递了一杯给他。
他坐在沙发上,疲惫地对我笑了笑。
“你妈妈怎么样?”
“哭了一晚上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这也不能怪你。”
我没有说话,他注意到门边的旅行袋:“东西装完了?”
“嗯。”
“等会儿我送你,正好帮你拿。”
“不用,我行。”
“反正顺路。”
他把茶喝完,杯子放在茶几上。我走进房间去关窗户,他在客厅说不用关了,开着透气。我看了看天,朝西的天边有大团的红云,要变天了。
我把窗户关好,走到客厅,他站在门边等我,我把钥匙从包里拿出来,放在了茶几上。
“可真像一个家。”他说。
“是啊。”
他拎起旅行袋,打开门先走出去,我跟在后面,顺手关上了门。
到了我家,他把旅行袋放在地上,我打开风扇,他站在风扇下,仰起头对着吹。
“告诉你父母了吗?”他问。
“说了。”我走进厨房给他倒凉水。
“他们说什么了?”
“没说什么。”我说。
我把水递给他,他一口气喝了:“英伦,你还是装个空调吧,天太热了。”
“过两天吧。”
“有钱吗?”
“有。”
他嘻嘻笑着:“有空去看看我妈,她可是把你当女儿的。”
“周末吧。”
“好。”
他的手机响了,大概是和朋友约了吃饭,他说已经出来了,马上就到。我把门打开,他走到门边停住,看着我。
“怎么了?”我觉得他突然严肃起来,问。
“英伦,”他伸手擦了擦汗:“找个你爱的男人吧。”
我看着他的背影,直到他走出院门,天已经快黑了,他路过泡桐树的时候低了低头,其实树枝离他还远着呢。
风扇在外间的屋顶上飞旋,我把包拖进里屋,把东西放进书橱最下面的抽屉,装不下的就放到橱顶。橱顶上落满了灰尘,我爬上爬下,尽量把东西收拾整齐。有一次我没有站好,椅子突然晃了晃,我赶紧扶着书橱,站了一会儿。我感觉我离屋顶很近,双人床从这个高度看显得过于宽大,它摆在屋子中间,只有一张床头柜。
也许张逸方说得对,我笑了笑。
我的房间在小楼的右拐角,原来是个偏厅,退给我们以后隔成两间。我上中学时小姑姑去了北京,爷爷死后,父母也搬回了同山县。
两间房屋一间朝南一间朝北,正好从中一隔两半。地上铺着老式地板,走起路来咚咚作响。外间朝南的窗户很大,阳光照进来,一直可以照到里屋。整幢小楼住着十几户人家,院子很破旧,中间有一棵泡桐树,拐角有一个花坛。爷爷说泡桐树是解放后栽的,花坛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砌的。
我沉浸在说不清的感受里,周末也没去看张逸方的母亲。
天真得热,到处是滚滚的热浪。我从银行取出钱,装了新空调。
我和红叶文化公司的合同只剩下三个月,书稿却停了下来。我呆在家中,享受着冷气,一连十几天没有出门。
孙婷给我打电话,说要来玩。她离我这儿很远,坐车大约要一个小时,我到小街的车站去接她。
几个月不见,她把原来烫过的头发拉直了,穿着米色套裙,看上去很有女人味。她拎着一个包,里面装着换洗的衣服,我问她和男朋友怎么了?她说吵架了,我说吵架了才想到我,她说也没有,只是想来玩玩。
我们沿着小街往回走,阳光刺得连眼睛都睁不开,她挽着我,我有点儿不适应,但也没有推开她。我从不和人挽着走路,她的胳膊汗津津的,擦着我的身体,又肥又腻。
她问真的和张逸方分手了?我说分了,她问为什么?我说不为什么。她说你心也够狠的,我奇怪地看了看她,问:“我的心狠吗?”
她说:“狠。”
“为什么这样说?”我问。
“不知道,”她说:“感觉就这样。”
从初中起,就有人说我们长得像,现在看起来,还有很多相似之处。我们的脸和身体都比较圆润,气质上也比较平和。但只要稍稍多点时间,人们就可以感觉出不同来,她越来越女人了,并且在这方面,感觉越来越好。
她是常常要来当我老师的。
“真的,”她说:“舒服很重要,男人嘛,很在意那件事。”
我笑笑,看着她。
“你们一般吗?”她问。
“谁?”
“你和张逸方?”
“一般吧。”我说。
她摇了摇头:“要不,你上网查一查。”
“查什么?”
“网上有很多这方面的知识。”
“好吧,”我喝了一口茶:“有空我就看一看。”
空调的冷气很足,但是噪音有点儿大。她每次都是这样,谈着谈着,她就要谈男人和女人,要谈高潮、要谈舒服、要谈那个时候她都要死过去了。
她坐在沙发里,身体浑圆丰满,一条略小的睡裙包裹着她,她翘着腿,脖子和胳膊露在外面。我不太了解男人,他们对女人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?但即便是我,现在也忍不住对她着迷。她一边吃着冰淇凌,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。我感觉到了一种魅力。
直到这个时候,我还不了解我,不了解我对于男人的吸引力。
我坐在她身边,容貌姣好,身体的曲线同样柔润迷人,由于长久的不开化,我只会欣赏其他的女人,这与其说喜欢,不如说羡慕,在我的潜意识里,我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。
“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?”我问她。
“好,就是老吵架。”
“好还吵架?”
“那是两回事。”她白了我一眼:“谁像你。”
“我怎么了?”
“你多狠心啊。”
我推了她一下:“不许说我狠心。”
“史号哲最近怎么样?”她问。
“挺好的。”
“他不是喜欢你吗?”
“人家是有女朋友的。”
她忽然坐直身体:“我们打电话约他出来喝茶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不是和张逸方分手了嘛。”
“行了,”我说:“你别多事。”
她叹一口气,看着我躺了回去。
晚上,我们并排睡在一起。孙婷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,我躺在床的一边,闭着眼睛,鼻子和嘴唇的线条都很娇美,体态也很玲珑。
孙婷想不通男人为什么对我没有感觉,从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开始,最后他们统统都要离开我。有的时候,孙婷真的不知道是那些男人在伤害我,还是我在伤害那些男人,从高中到现在,我既没有进步,也没有退步,好像时光不会对我造成影响。孙婷想帮我,却不知应该从何下手,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老话:“英伦,你要心无杂念。”
“嗯。”我本来都睡着了,又被她吵醒。
“要集中精神!”
“嗯。”
“集中到那儿!用那儿感觉!”
“嗯。”
“你嗯是什么意思?”
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她,没有说话。
她生气地嘲讽了我一句:“你这个性冷淡!”
我翻过身,把床头的台灯关上,房间里黑了下来,只剩下空调的声响,温度适宜,凉凉的很舒服,过了一会儿,我们都睡着了。
我以为她会在这里住几天,但是第二天一早,她的男朋友就来了。她躲在里屋,让我赶他走,
那个男人站在外间的饭桌旁,听她在里屋发脾气,我把电风扇打开,他有点儿受宠若惊地看了看我。
我走进里屋,对孙婷说你走吧,她看我一眼,说你别乱好心。我说行了,你走吧。她这才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。
我到院子里去收她昨晚晾的衣服,她没有洗裙子,只有一个胸罩和一条短裤,挂在泡桐树和电线杆中间。我把它们拿下来,走进房间。
那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孙婷,站在饭桌旁,见我进来,男人就松开了,孙婷搂住他,不许他动。
我笑了笑,看看他们。
她仰着头,嘴巴朝上翘起,对着男人的脸。她的乳房与屁股都朝外凸起,几乎比他厚了一倍。
第三章
她是一个有病的孩子,整个乔家都是有病的,他们是亲人却从不表现关心,在这个家里,她习惯了冷酷与无情。
她从八岁就再也没享受过病人的待遇,她发高烧,浑身痛疼,她都必须自己去学校,医院,只要她还能站起来走路。他们为她担心、为她心疼,然而他们把对她的爱全部收起来,他们鼓励她,如果不行就谩骂她,后来,她对这些已习以为常,再后来,爷爷死了、和恋人分手,她也都习以为常。
他们从来不问为什么活着,他们对于忍耐、坚持有种天性里的尊重。他们喜欢平静,厌恶失态。他们自豪地说,我家的孩子从来不哭。这倒也是实情,爷爷死的时候,没有一个人哭。大人们在作榜样,我们早就习以为常。
她没有忘记,在小时候她憎恨亲人。她从不在他们面前哭,也不言痛,不仅她,其他的孩子也是如此。软弱只能带来斥责或打骂。她不怎么说话,礼貌多于亲近,她喜欢把药片全部碾碎,倒进一个玻璃杯,再冲入开水,她看着粉沫渐渐溶进水中,化成白色液体,再慢慢喝下去。她不怕苦,也不吃糖,最多走进洗漱间,把苦味漱干净。
他的天性和她不同,他有一种火,比一切忍耐与坚持都更直接。他们彼此发现了两个生存的极端,既陌生又想靠近。
八月底,天气正热,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,在小街上的面馆吃了面直接去了顶点酒吧。
酒吧里人很多,万丽群穿着一件无袖的黑纱连衣裙,乳头在黑纱里隐约可见。她的个子很高,头发盘上去,斜插着一根仿古式的金钗。她就像一个流动的商标,在人群里穿梭。
乔英伦四下看了看,几乎没有认识的朋友,她有点奇怪,平时这里到处是熟人。她被万丽群拉着,介绍给了几个男人,过了一会,她才知道今天晚上的主题是电子乐,她慢慢地朝着吧台挤,准备把寄存的包拿上,然后就溜。
吧台边上挤满了人,有的坐着,有的站着,突然人群一乱,她本能地朝旁边一晃,感觉撞到了什么,大腿上就刺疼起来。
她伸手一摸,裤子全湿了,热乎乎的一大片。旁边的吧凳上坐着一个男人,正端着空杯子呆呆地看着她,她提高声音:“喂,你干什么?”
张立和方骆坐在吧台边,方骆已经半醉了,他们下午刚到,就被消息灵通的万丽群请到酒吧。这种场面他们早已习惯,他们不停地喝酒,以为总会碰上一两个熟人,结果一个也没有。万丽群不时地介绍一些女人给他们,但那些女人很快又不见了。他们不停地喝酒。
张立觉得有些醉了,让服务生倒了两杯热咖啡,刚刚端在手里,就被撞了一下,热咖啡倒下去,洒在乔英伦的身上,这使他有些不知所措,同时他又觉得这不是他的错。
他看着她,大约二十岁出头,扎着一根马尾巴,她皱着眉,一双眼睛很漂亮,此时有点凶的可爱。她用手在大腿上擦来擦去,姿态与动作都很好看。
他正想怎么跟她说话,方骆突然从旁边的凳子上跳下来,递给她一叠餐巾纸,她顺手接过去,低下头擦着,边擦边责备道:“你不会说对不起吗?
方骆不等张立开口就说:“小姐,是你撞了别人哎。”
乔英伦吃惊地抬起头,才发现那个男人旁边还有一个男人,他懒洋洋地对着她,一张满不在乎的脸,眉眼间全是醉意。
她想了一下,把头转过来,还是对着张立说:“你不会说对不起吗?”
方骆一愣,妈的,这个女孩还挺傲气,他又想说话,却被张立拦住了。张立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:“对不起啊,我不小心的,没事吧?”
乔英伦觉得大腿上还是热辣辣的,她也不明白,为什么会那么疼。
直到后来方骆问她,真的很疼?她说是。方骆就笑,说比第一次做还痛吗?她笑着往他的怀里钻,嗔怪道:“不要脸。”他一定要她说,紧紧地搂住她,他的身体火热,勃起的阳物抵住了她。
他问:“真的比第一次痛吗?”
她想了一想说:“真的。”
他说:“天啊,只是一杯热咖啡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笑着说。
他哈哈大笑,说:“你不知道,你痛的样子有多迷人。”
他大概想到了她的第一次,什么什么地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,他就轻轻地骂了一句,去你妈的,然后,他又要和她做。
此时,乔英伦用餐巾纸擦了擦牛仔裤,疼痛好了一些,她说:“算了,没关系。”
张立不想放过她,他说:“我叫张立,这是我的朋友方骆,请问你贵姓?”
她奇怪地抬起头看着他,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的,好像在发愣。她脸上的不成熟常给她惹麻烦,因为人们总是依据外表来判断与她的距离。她皱着眉,身体的重量微微靠后,落在后面的脚上,这使她的视线自上而下,审视着他。
张立显得有些尴尬,不知道是看她,还是回避,但僵持很短暂,她感觉气氛冷得恰到好处了,就把餐巾纸朝吧台上一放,转身走了。
方骆正在喝酒,他没有注意乔英伦的表情,他回过头,发现那个可爱的小妞儿要走,就冲着她的背影喊:“喂——”他见她没有回头,又喊了一句:“妈的!”
那天晚上,张立和方骆都喝多了,两个人回去的时候,关于乔英伦,只有两句话的讨论,方骆说:“那个小妞可真他妈的。”
张立想了一会儿,也说:“那个小妞可真他妈的。”
书稿又开始写了,一切顺利,史号哲给我打电话,说红叶的两个老板来了,约了去同城山,这套书的作者们都去。
“不是说编辑要月底才来吗?”
“是的,不过,听说是老板亲自来了,想见见大家。”
“哦。”
“去放松放松吧,见见面。”
我迟疑了一下,觉得不太想去,也说不清什么具体的理由,我说:“算了,等写完吧。”
“怎么了?写得不顺?”
“还好。”
“那为什么?”
“不为什么。”
“好吧。”过了一会儿,他又打电话来,说大家的意思,还是要我去。我也有点儿奇怪,为什么不想去呢?电话里,史号哲还在强调理由,我说这样吧,我想一下,待会儿给你打。
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,如果是正面就去,反面就不去。我把硬币放在手心里朝天上一抛,硬币在空中闪了一下,砸在桌子上,它摇摇晃晃地打着转,然后当的一声落在地板上。我俯下身,把它拣起来,硬币的正面朝着我。我给史号哲打电话,问明天几点?他说九点半,在同城山东门。
作为女人,乔英伦身体里属于夜晚的部份还没有开发出来,放荡与神秘都和她无关。她洋溢着白天的气息,显得明朗随意。
下了车,她就看见山坡上站着七八个男女,她朝他们挥手,他们中也有人朝她挥手。史号哲站在坡顶,学她走路的样子,两只脚原地跳着,晃着胳膊。她笑了起来,阳光、草地、同城山,这都让她心情愉快,她从坡下往上跑,姿势矫健。
张立看着方骆,方骆也看着张立,他们在想前天是不是喝多了,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跑上来的女人,正是前天在酒吧遇见的那个。他们都看过她的小说,在他们的想像中,乔英伦应该是文静而内向的。他们站在山坡上,正等待着这样一个女人从山坡下缓缓走来。
乔英伦穿着t恤和牛仔裤,她放慢了脚步,这不是前天在酒吧遇见的两个男人吗,难道他们就是红叶的老板?她看着他们,洒咖啡的那个没有前天晚上那么讨厌,另一个也不再醉醺醺的,只是眉目间还是有些懒散。她走到山坡上,三个人互相打量着。
史号哲在一旁介绍说:“这是乔英伦,这是红叶公司的方骆和张立。”
方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所有的人为之一愣,紧接着,乔英伦和张立也笑了起来,三个人像比赛一样哈哈大笑,笑得其他人不知所措,不知道为什么。过了一会儿,张立不笑了,方骆和乔英伦还在哈哈地笑着。
方骆的笑声又清又亮,他看着乔英伦,她已经笑得弯下了腰,几乎要躺在草地上。方骆看着她,像有什么溶进了他的心里。
乔英伦不知道,方骆也说不清楚,他们到底是在顶点酒吧就有了感觉,还是在这片草地上?方骆的笑打消了所有的尴尬和不舒服。他笑得自然、热情,这样的笑是乔英伦多年不见的,或者,也是她多年寻找的。她也爱笑,笑起来很好看,但她永远不能像他那样笑,与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,那是从心底发出来的,直接通向自然的某个部份。
张立说了前天晚上的事,大家都跟着打趣:“有缘,有缘。”
大家有意无意的让乔英伦和方骆走在一起,山上有些热,乔英伦的脸红通通的,方骆问:“你擦了胭脂吗?”
“没有。”
下午的时候,她有些疲倦,脸色变得苍白,方骆跟在她的左右,注意着她。
晚上,他们去了顶点酒吧。万丽群穿着深红色的长袍,像一个古希腊人。方骆和张立坐在一起,乔英伦坐在方骆的对面,她不怎么喝水,也不怎么说话,懒洋洋的。
万丽群过来打招呼,在方骆和张立中间加了一张椅子。
万丽群轻轻笑着,不时与方骆耳语,柔软的布料顺着脖子往下滑,很明显,她没有带胸罩。她左手端着酒杯,右手拿着没点燃的烟斗,在桌子下轻轻地敲着,不知道是在敲桌腿,还是在敲方骆的腿。她的五官漂亮,有点异国情调,和这身装束很相配。
之前的乔英伦,她自己没有感受,也就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。
她谈恋爱,也照样和其他男人交往,并且允许她的男朋友和女人交往,有的时候,她对待恋人和其他的男人几乎如出一辙,旁人无法判断她是大度还是迟钝,或者冷漠?
当万丽群朝方骆又说又笑的时候,乔英伦的醋意让她自己都吃惊了。那个情绪泛上来,震得心里隐隐作痛。
今天不快乐吗?她想,和新朋友一见如故……她为自己辩护,敏感到需要某种逃脱。方骆朝她大笑时,她不觉得有什么,在白天,在没有干挠的状态下,她只是愉快地和他在一起。到了晚上、到了此时、到了别的女人参加进来,她才知道需要防备或者逃脱。
乔英伦坐着,沉默少言,端着一个茶杯,后来,她实在有些烦恼,就给茶杯里倒了啤酒,没有人发现,大家都有点儿喝多了。
史号哲也在不停地喝酒,他一面注意着乔英伦,一面注意着和万丽群说笑的方骆。
方骆满不在乎地笑着、说着,他把头贴在万丽群的耳朵上,说了些什么。
万丽群突然抬起头来,有些意外地看着乔英伦,脸上的表情冷冷的。她看了看四周,站起来,朝另一桌人走去。
张立坐在一旁,沉默着。
过了一会儿,万丽群又回来了,她还是坐在两个人中间,但是,她明显地不和方骆说话,而是转到了张立这边。
方骆也不理会,只是喝酒,自得其乐地举着杯子,偶尔也敬一敬同城的朋友们,但是他不敬乔英伦,也不看她。
桌上满是酒瓶,服务生还在不停地朝上面放酒。
话题越谈越乱,也越谈越少,方骆突然举起了酒杯,他笑着喊:“乔,英伦,”似乎在考虑怎么喊更好听,或者,这两个喊法他都不满意,他摇了摇头,像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,他说:“乔英伦,我爱你。”
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乔英伦愣了,看着他。他笑着,似乎只是在开一个玩笑,旁边的朋友哄笑起来,喊着倒酒,要为方骆爱上乔英伦干一杯。他们的喊声都有些模糊,酒杯与酒瓶在桌上乱碰一气。
张立对方骆说了一句话,两个人站起来,去了洗手间。
张立问: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
“我爱你。”
“你喝醉了?”
“没有。”方骆笑着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就算你是认真的吧。”张立说。前天晚上,张立见到她就有点低声下气。
方骆想,他妈的,凭什么都喜欢小乔?对,小乔,这个名字好。他收起笑容,又说了一遍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从顶点酒吧出来,上了大街,方骆抢先走到乔英伦面前,对她说:“我送你。”
乔英伦没有说话,史号哲和其他的人继续朝前走。
很多出租车等在街上,他们纷纷上了车,张立也走了,只剩下方骆和乔英伦。
乔英伦朝前走着,方骆跟在后面,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,大街上的空气比酒吧里清爽,没有酒精与音乐的刺激,也没有其他的女人和男人。
乔英伦不想方骆跟在后面,但也不想出言拒绝。这样走了一会儿,她突然冷了起来,非常冷。她是不能喝酒的,医生早就警告过她,这与遗传有关。她回头看了一眼方骆,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三天,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有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停在路边,似乎在等待他们。乔英伦走到车边,打开车门坐进去。方骆站在车外,扶着车门,问:“你没事吧?”
她摇了摇头。
“我送你。”
她又摇了摇头。
“我一定要送你,你好像不舒服。”
她费力地朝里挪了挪,方骆也上了车。
很快,她就感觉不到方骆的存在了,她极度的虚弱,靠在后座上,脸和手都是滚烫的。方骆用手去摸她的额头,她一动不动,几乎是瘫在座位上。
出租司机没有问去哪儿,只是沿着大街朝前开。乔英伦惦记着要告诉司机地址,说去小街。司机把车拐向右边。
他们靠在后座上,距离不远不近,像一对夫妻,他守护着她,她闭着眼睛,觉得胃里开始难受,她知道是酒精在作怪,她想吐,咬牙坚持着。
方骆催促司机开快一些,他想让她赶紧回家、赶紧休息、赶紧恢复健康。
出租车从大路拐上了一条小街,街边没有树,只有一些低矮的楼房。司机问:“小街多少号?”
方骆看着乔英伦,以为她睡着了。她睁开眼睛,低声说:“66号。”
车在一个小院的门前停下。方骆打开车门,她从车里钻出来,也顾不得什么礼貌,摇摇摆摆地走进小院。方骆跟上去,看见她打开小楼拐角处的一扇门,然后又关上了。
屋内的灯亮了,方骆站在离窗户几米远的地方,他既不敢敲门进去,也不敢走,透过那扇窗户,似乎看见她的身影在晃动。
她走进洗手间。他隐约听见她呕吐的声音。
他站在院中,抽出一根香烟,点上。
有一个男人走进院子,看见方骆,吓了一跳,问:“谁?”
方骆指了指窗户:“回家。”
男人仔细地看了看他,没有说话,从西角的楼梯上了楼。
方骆看着手表,心想,如果一刻钟后还不见她有动静,他就给她打电话。
吐得空空荡荡的乔英伦倒在床上,陷入了迷糊之中,她发着高烧,在昏迷中还有一点意识,方骆,她想,他大概已经走了。
方骆站在泡桐树下,他看看手表,时间到了。他把烟头扔到地上,用脚踩灭,从手机里调出乔英伦的电话,拔了号码。
屋内传出响亮的电话声,即使他站在院子里,也能听见。他看了一眼整幢小楼,基本上没有人家亮着灯。他发现二楼有个人影闪了一下,估计是刚才的那个男人。
电话没有人接。
方骆继续拔,一次,两次,电话声反复响起。
他走到门边,看了看,似乎没有门铃。他轻轻拍了两下防盗门,门哗哗地响,他低声唤道:“乔英伦,乔英伦。”乔英伦没有回答。
他用力地拍门,门晃动着撞击门框,发出很大的响声。他看见二楼过道的灯亮了。
“干什么?”好像是那个男人,站在二楼上喊。
“乔英伦病了。”他转过头,朝上喊:“有办法打开门吗?”
又有一两家的门打开了,走出来两三个人。
那个男人从楼上下来,狐疑地看着方骆:“你是她什么人?”
“男朋友。”
“她怎么了?”
“病了。”
那个男人走上前,用力地拍了两下门:“英伦,在家吗?”
旁边有人说:“打吧,或者打。”
“先把门撬开。”
“是啊,先看看怎么样了。”
陆续有人走出来,小楼上下一片光亮,方骆给院中的几个男人递烟,他们开始有些奇怪地打量他,接了烟后态度明显温和了。
的警察到了,车进入小街的笛声惊动了更多的人。几个警察用器械撬防盗门,防盗门很普通,是用方管焊成的。不一会儿,警察把锁打开了。方骆快速走进去。
乔英伦和衣躺在床上,像是睡着了。他摸了摸她的额头,滚烫滚烫的,他冲到外间,找出一条毛巾,在水笼头下冲了冲,拧干水,放在她的头上。
救护车也到了,两个医生走进来,其中一个嗅着鼻子。他们开始给乔英伦做检查。方骆在一边看着,他想她怎么了,怎么会突然这样?他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她打电话,他迅速在心里做着准备,如果住院怎么办?如果有危险怎么办?
过了一会儿,嗅着鼻子的医生问他:“今天晚上她喝酒了?”
方骆看着他点点头,问:“怎么了?”
医生说:“没事,可能是酒精中毒。”
方骆问:“喝两杯啤酒也会这样吗?”
医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吗?”
“不太清楚。”
“哦。”医生哼了一声,就不说话了。
另一个医生对他说:“能抱上车吗?”
“当然。”方骆说。
两个医生朝门外走,把邻居们挡在门外的警察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“乙醇中毒,”医生说:“就是喝醉了。”
警察摇摇头。邻居们发出嗡嗡声,像在说:原来是这样。
方骆把乔英伦抱起来,她散发出一股酒气,还有其它说不清楚的味道。
他走出去,警察把一张名片塞进他的口袋里,医院的事情后到派出所来领新配的钥匙。
他抱着她,她轻微地哼了一声。他感觉到她很痛苦,把她朝上托了托,想让她舒服一些。
车箱里比较闷热,他没有把她放在担架上,他抱着她,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,她的两只脚垂在车箱的地上。
天亮的时候,乔英伦醒了,她睁开眼睛,阳光已经照进病房,其他病人都安静地躺着,到处是白色的床单。方骆站在床前,看着她笑。
“你醒了?”他问。
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,然后笑了笑。她记不起昨天晚上的事了,手上插着输液的管子。她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,站着也是满不在乎的。她觉得虚弱,脸上的皮肤干干的,头发散乱。她躲着他的目光,抿了抿嘴唇,希望它们滋润一些。他一直盯着她,站在她的床头,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想笑,并且有吻她的欲望。
这时一个医生走进来,挨着病床查问。医生翻了翻她的病历,询问了几句就走了。
方骆俯下身,对着她的脸蛋,他说小乔,你酒精过敏还敢喝酒?他嘿了一声,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,你可真牛。
她想解释说我以为喝两杯啤酒不会有事,但是他离她太近了,他的关怀离她太近了,她觉得心里一热,什么话也没说,赶紧把头偏到了旁边。
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,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,头埋在床边打瞌睡。乔英伦注意到她的床边也有一张凳子,大概昨天晚上他就坐在上面。
她转过头去看他,他站在门边和医生说话,他连这样站着的时候,也是满不在乎的。
她想笑,心里却有点酸酸的。上一次有人守在床边是什么时候,八岁,还是九岁?总之,从那以后,她就自己面对这样的床位,乔家的大人再也不守在她的身边了。
下午三点,最后一瓶药输完了,方骆办完手续,医院。
他们坐在出租车里,她用手梳理着头发,他看着她,把她的手拿下来,放在她的膝盖上:“别动。”
他逗她,接着笑起来。她嗔怪地看他一眼,继续把辫子扎好。
她已经无所谓脸色的好坏,反正他都看了一天。头发扎起来让她感觉舒服,阳光强烈,这是她喜欢的。
方骆的手机响了,是张立打来的,他问方骆在哪儿?方骆说在车上,他问昨天晚上去哪儿了?方骆说喝醉了,医院。医院,方骆笑着看了看乔英伦,乔英伦轻轻推了他一下,他说一个老大爷。
张立哈哈大笑起来,连声说挂吧挂吧,方便的时候再联系。
方骆从口袋里摸出名片看着,对乔英伦说:“我先送你回去,然后再到派出所。”
“干什么?”
“拿钥匙。”
“拿什么钥匙?”
“你家的。”
“对了,”她问: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“撬门。”
“那门呢?”
“交给警察叔叔了。”
她笑了,他也笑了,问:“你笑什么?”
“笑你。”
“我可笑吗?”
“可笑。”
他突然搂住她,在她耳边说:“我爱你,小乔。”
她的脸一下红了,在他怀里不知如何回答。
他快活地说:“你的脸色真好看。”
她好奇地打量他,他做出一副给她看的样子。她笑着,心想这人可真是的,从昨天到今天,他一直守护着我,又满不在乎的,连说我爱你,也都满不在乎的。
小院中静悄悄的,没有人。他让她站在泡桐树的下面,然后到昨晚认识的邻居家借了一把椅子,嘱咐她好好休息,他去拿钥匙。
好好休息,休息就休息,休息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。乔英伦懒懒地靠在椅子上,她不渴也不饿,嘴巴里什么感觉都没有。傍晚的太阳还挺热,但对她来说,这温度刚好。
有一个邻居走进来,看见她,笑着问她好些了没有,她说好多了,邻居又问:“男朋友呢?”
“去拿钥匙了。”
“哦,好好。”邻居说。看得出,邻居觉得她的男朋友不错。
方骆拎着一包东西走进院子,两个人相视一笑。他满头大汗,她想问他去哪儿了,这么久?但又没问。
方骆把包朝她晃了晃,笑着说:“我把菜买回来了。”
他用新配的钥匙打开门,她站在一边,感觉他更像这家的主人。他放下菜,走进里屋,把床理了理,要她躺下。他把菜拿进来,一样一样地给她汇报,问她想吃什么,是鱼还是肉?是西红柿汤还是青菜汤?她靠在床上,抿着嘴笑,他说一样就笑一下,说两样就笑两下。
他看着她,突然把头低下来,靠近她的脸,盯住她的嘴唇,她把头转到一边,他咬着牙,轻轻地说:“躲我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,自我调整了一下,问她到底想吃什么,她说随便,什么都行,他说好吧,那就交给我了。她想告诉他厨房有什么,但是她没有说,她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,她想他肯定可以的。
她听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,一会儿,她就睡着了。
第四章
这幢小楼,是我的曾祖父修建的,还在使用的门窗和地板证明了当年的奢华。
据说所有的家具都是从英国订购的,由船运进上海,再从上海运往同城。整个小楼充满了他喜爱的情调。爷爷小时候跟着曾祖母,住在同山县,那里有田地和老宅。曾祖母死后,曾祖父把他带回小楼,直到他长到十九岁。那一年他去了英国,几年后,奶奶跟着他回到同城。奶奶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华裔,她对遥远的故土充满了向往,并按照她所理解的中国方式要求着自己。后来她死了,死得很凄惨,在那个动荡的年代,乔家连掩埋尸体的权力都没有。除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,她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方骆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床前,把做好的饭菜摆在上面:两碗稀饭,青笋炒肉片、蒸鸡蛋,还有一碗鲫鱼汤。
乔英伦被他惊醒了,她的脸色红润,头发有些散乱,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,他想俯下身吻她,却忍住了,把她身后的枕头垫高。
他在床边坐下,用小勺盛了一勺稀饭递到她的嘴边,她笑着让开。方骆哈哈大笑,把碗递给了她。
今天早晨乔英伦醒来的时候,看见方骆,她首先担心的是她的仪表,从小,她看见的父母都仪容整洁,在家里也不会披头散发、衣冠不整,他们也以此要求她。但方骆并不在乎,她与之前有什么不同,病也好,不病也好,只要她是乔英伦,她就是美的。
他自然的态度吸引着她,使她放松。
方骆把碗筷收了,搬了一张凳子,放在床边的椅子前,他坐下来跷着脚,舒服地和乔英伦说话。
她笑着问:“你为什么这么轻佻?”
“轻佻?”他吃惊地看着她。
“是啊,神气活现的。”
“我有吗?”
“有。”
他放声大笑,笑了很久:“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,”他盯住她:“你是第一个。”
她的嘴唇微微翘起。
“你知道吗?”他问。
“什么?”
他看着她的嘴唇:“听说接吻可以治感冒。”
“我没有感冒。”
“听说还可以治发烧?”
“我没有发烧。”
他慢慢地把头低下来,用手抬起她的下巴:“躲我,”他说。
他看着她的嘴唇,线条像画的,上唇略薄,微微翘起,下唇稍厚,既饱满又柔嫩。他看着,说:“长成这样儿?”
她的脸朝他的怀里躲闪:“什么样儿?”
他又把她的脸搬过来,正对着他,几乎贴着他:“让我吻的样儿。”然后,他就吻了下去,轻轻地、有力的,吻了下去。
乔英伦觉得一股怜爱从他的嘴唇透了进来,透进她的嘴里,再从嘴透进她的身体,她什么也做不了,甚至不能回吻,她任他吻她,整个人都晕了起来,让她虚弱,让她难受。
他突然放开了她,把头埋在床边的被单上,过了好一会儿,他抬起头,看着脸色苍白的乔英伦,说:“真难受。”
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,但是他又一次俯下去,吻她。
他们的嘴唇轻轻碰在一起,这样相碰便让两个人晕了,他们保持着嘴唇的距离,相互触碰着,一点也不用力,有时轻轻地贴在一起,有时分开。
他再一次将头埋在被单里。乔英伦看着他浓密的头发,把手抬起来,轻轻地插到那些黑发中,抚摩着,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,只是晕着。
他一动不动,任她这样在他的头皮上摩挲,过了一会儿,他抬起头来,看着她,他们的脸色都非常难看,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:“不,不能这样接吻。”
她看着他,虚弱地靠在床上,他心疼地说:“你的脸色好难看啊。”
夜幕不知道有没有降临,屋里被床头的灯光笼罩着。
乔英伦睡了很久,她的脸朝着墙,身体侧卧,枕着方骆的胳膊。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背,搂着她,他们贴在一起,觉得又宁静又温馨,刚才的吻的确让他们不舒服,现在,他们舒服地躺在一起,彼此温暖,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不知道是乔英伦先醒还是方骆先醒,他们醒了,这样的拥抱让他们舒服。
乔英伦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,方骆听到她叹气就笑了,然后吻她圆润的肩膀,说:“你一点也不瘦。”
“你喜欢胖的?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他搂着她,让她转过身来,他仔细地看她:“嗯,气色好多了。”
他又去吻她,刚刚碰到就放开了:“不行,还是太晕了。”
她穿着贴身的内衣,靠着他的身体,曲线的一起一伏都可以被他感觉,她的乳房不大,但浑圆结实,腰顺着身体细了下去,然后臀部又丰满起来,大腿与小腿上的肌肤极其细腻,还有一双脚,在他帮她脱鞋的时候就看见了,那是一双又白又小的脚,足以让所有的男人为之感叹。
他看着盖在被子里的乔英伦,虽然她还穿着内衣,但是他的感觉已经让他心潮激荡,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,把头贴着乔英伦的耳朵,告诉她:“我想你。”
……
乔英伦闭着眼睛,她一点都没想过他要和她做,后来也一直如此,无论他想什么,她都能事先感觉得到,就像这个时候,她理解他为什么脱去短裤,一点也不担心地躺在他怀里,她似乎知道他不会和她做,也许是舍不得吧。
他对她说:“今天你需要休息。”
他们躺在一起,他裸着,她穿着贴身的衣服,他因为太难受了,就去拉她的手,放在自己勃起的地方。
他们一直悄悄地说话,谈论着过去,那些点点滴滴。
方骆把自己和张立创业的趣事告诉乔英伦,她听得津津有味,她也把写作时的感受告诉他,也许他们认识的太快了,两个人都没有谈及其他,或者,他们不想谈,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。
方骆说第一次看了她的小说就想见见她,乔英伦笑着问:“那个时候就爱上我了吗?”
方骆好奇地看着她,摇了摇头,他说:“没有,那个人太冷漠了,我不喜欢。”
他转过身来吻她,说:“你不是那篇小说的作者,你是我的,你和它没有关系。
过了一会儿,他问她:“为什么要这样写呢?”
“因为想这样写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不为什么。”
他想了想,笑着说:“写狗不如写老虎,老虎不是更漂亮吗?”
她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,淘气地说:“因为你不像老虎,所以只好写狗了。”
“是吗?”他哈哈大笑:“我是狗,你就是母狗。”
“谁是母狗?”
“你!”
“才不是呢!”
“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?”
她开始以为他开玩笑,他也真的是在开玩笑,但是他的手停不下来了。
她试图阻止他,他挡开她的手,就像命令她一样,说:“我要看。”
他从她的腰上揭开她的内衣,向上翻卷,她上腹部的肌肤暴露出来、戴着白色花边的胸罩暴露出来、她柔润的肩膀、她的颈窝,除了胸罩里的乳房,全部暴露了出来。
他轻轻抬起她的身体,把内衣从她的头上脱下来,她的头发全部散开了,落在肩上。他把温热的内衣扔到旁边的椅子上,迫不及待地支撑起身体,看她,她平躺在他的身边,羞涩地闭上了眼睛。
……
他说:“我爱你。”
“我爱你。”
他想了想:“只爱你。”
她笑了:“够爱你。”
“最爱你。”
“专爱你。”
“我爱你。”他说。
“我爱你。”她说。
他把落在一旁的棉毯拉上来,盖在他们的身上。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,他看着她,他们一起笑了起来,她问:“几点了?”
他拿起手机看了看:“五点半。”
她惊讶地睁大眼睛:“凌晨五点半?”
他笑着,吻了吻她的眼睛:“亲爱的,是凌晨五点半。”
“我们说了那么长的时间?整整一夜?”
“好像是的。”他说。
他的肚子又叫了起来,她把手放在他的胃部,有些心疼地问:“饿了吗?”
他一动不动,她的手放在那儿,像一个母亲,他忽然觉得被什么击中了,从头顶直冲下来,激得他浑身发抖。
她对他的感受一无所知,她不知道她的身体里蕴含着母性,这是每个女人都有的。“女人味”给她的困惑她还没有消除,母性,那是更遥远的东西。
他控制住自己,问:“你饿吗?”
“还好。”
“我做饭给你吃?”他兴趣盎然的:“想吃什么?”
“你买的还有什么?”她笑着问。
“还有一些肉和菜。”
“我来吧。”
“不用,”他站起来,她闭上眼睛,他赤身裸体地把棉毯给她盖好:“你生着病呢。”
他看着自己勃起的样子哈哈笑着,问:“为什么你要生病呢?”然后,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:“妈的。”
她听见他穿上衣服,睁开眼睛,看着他往外走,他的身体修长挺拔,从背后看非常精神。碎花的窗帘垂着,感觉不到外面的光线。她抿嘴笑着,像一个妻子或者女儿,想起爷爷的话:“英伦,前面的路是黑的。”不由地笑出了声音。
她坐起来,乘他在厨房忙碌,悄悄跳下床,打开衣橱,拿出一件睡衣,这是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衣,上面绣着粉色的荷花,她飞快地把它穿上,照了照镜子。
她有点吃惊,镜子里是一张绯红的脸,即使灯光昏暗,也不能掩藏这些红晕。她凑近了一些,发现不仅是脸,一双眼睛也晶晶亮着,闪着笑意。她有点儿不好意思,赶紧理着乱糟糟的头发,她觉得镜子里的女人漂亮的让她陌生,同时又让她有些惊慌与不安。
方骆走进来,看见她的背景,白色的睡衣恰到好处地从肩膀垂到膝盖,露出小腿,她赤着脚站在地板上,脚踝纤细。她抬着胳膊,头朝一方,理着头发,从头顶一直理到肩膀处的发梢,她的动作很慢,显得漫不经心,以至于他看了很久,她都没有发现。
他用想好的名字喊她:“小乔――”
她吓了一跳,才在镜子里发现他。她转过身来,满脸都是幸福。他想问她在想什么,看见她笑着,把问题咽了回去,说:“吃饭了。”
她朝前走了两步,被他拦住了,他吻她、拥抱她,她柔软地贴着他。他突然蹲下去,搂住她的屁股,把她抱起来,像抱一个小孩。
她咯咯笑着,声音又脆又亮,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笑,他停在两个房间的中间,抬头望着她。
她奇怪地问:“怎么了?”
“你笑得真好听。”他说。
她觉得一阵心酸,把头低下来,吻他。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,很轻,带着安慰。他的胳膊有些发软,害怕把她摔下来。他把头向后仰,避开了她的嘴唇,他们一起笑了,他说:“太晕了。”
他把她抱出去,桌上已经放好了菜,她看着,闻着饭菜的香味:“你可真行。”
“这个简单了,”他说:“快吃吧,你生病呢。”
“我已经好了。”
“不行,起码到明天,你才会完全好。”他看着她:“你需要恢复。”
“什么嘛,”她嗔怪道:“像个医生。”
“没有人告诉你吗?”他问。
“什么?”
“我就是医生。”
她笑了:“别乱说。”
“医院工作过三年呢。”
“穿着白大褂?”
“当然。”
“在什么科?”
“各科都实习过,最后在脑科。”
“心理医生?”
“不,”他做了一个拉大锯的动作:“动手术。”
她哈哈大笑起来,举着筷子。他不明白,假装恼怒地问:“好笑吗?”
她止住笑,喘着气说:“不,不好笑,”接着又笑了起来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,我不知道,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。”
“喂,我要生气了。”他板着脸。
“好吧,好,吧,”她说。
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,用筷子夹了一口饭放进嘴里,突然又大笑起来,把刚放进嘴里的饭全部喷到地上,然后猛烈地咳嗽。
他赶紧放下筷子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她一边咳嗽一边抱歉:“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她咳得很大声,很重,血全部涌到脸上,他抚摩着她:“别说话。”
这个时候,他的手机在里屋响了,他离开她去接电话。
她慢慢止住咳嗽,听见他无奈地说:“好吧,你来接我,”他拿着电话走出来,问她:“你这儿的地址是……”
她告诉了他,他在电话里复述一遍,挂了电话。
“什么事?”她问。
“北京有事,张立约我赶回去。”
“哦。”
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“……”
他蹲下来,搂住她的膝盖:“小乔,爱我吗?”
“嗯。”
“跟我去北京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和张立办事,你就在北京玩,我找个人陪着你,然后,我再陪你回来。”
“……”
他抬头看她的眼睛,她开始有一些慌乱,然后又有一些木然。
“小乔,你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”她笑了笑:“你走吧,我不去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不为什么。”
“不,”他拉住她的手:“我要你去。”
乔英伦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脸,心想,他爱我吗,有多爱?我爱他吗,又有多爱?我不拿这样的事情打赌,尽管他不是张逸方,也不是以前的任何一个。
“你自己走吧。”她说。
他看着她,扶住她的肩膀问:“你决定了?”
她点点头。
他走进里屋,像是在收拾东西,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。过了一会儿,他走出来,又扶住她的肩膀说:“亲爱的,我爱你。”
她看着他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害怕什么?”
“我没有害怕。”
“你不相信我?”
“我相信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去?”
“方骆,”她轻轻推开他:“不要勉强我。”
“答应我一件事好吗?”他说。
“什么?”
“放开一点。”
他在诱惑她,她自己也在诱惑自己,他很镇静、从容,值得她信赖。
他在言语中暗示了她的那种对她不利的顾虑,这也是她不喜欢的,但乔家的人都这样。
他看着她,有一两次,她差点反悔。
电话响了,她放下筷子起身去接,是史号哲打来的,这个电话给了她最后的决定。她朝他笑了笑说:“方骆,我不去了,你自己回北京吧。”
她下定决心,对他的失望无动于衷。他把头转到旁边,她看不到他的表情,过了一会儿,他问她:“跟刚才的电话有关吗?”
“没有。”
他埋头吃饭,筷子擦着碗边,发出声响。她也坐下来,默默地吃着,这样一直吃到张立在院子外面按响了汽车喇叭。
他抬起头来,最后问了一遍:“真的决定了?”
她点点头。
“我办完事就回来。”
“随便。”
他吃惊地看了看她。喇叭声又响了,他进屋穿好衣服,拎着包走出来,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一下。他打开门,外面早已天光大亮。
他走出去,关上门,没有再看她一眼。
她坐在桌边,继续吃着饭,什么也不愿意多想,现在她需要体力。她吃着,以补充被难受消耗的营养。
第五章
史号哲在“方骆和张立到同城,一方面做事,一方面玩,这两天万丽群和张立在一起,我估计方骆在你那儿。我们是朋友,我希望你开心,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陷进去,把自己搞被动。”
我感谢他的提醒,也有点恨他。甜蜜过后,就是怀疑,我了解方骆吗?他的过去,他的心理,他对于男女之事的理解与态度。我什么都不知道,怎么能凭两天的热情,就对他死心塌地?直觉是一回事,理智又是一回事,史号哲的这个电话,来的正是时候。
然而方骆走了,把我关在这屋内的黑暗中,我不能适应,难受超出了我的想像。
我听见电话在响,又是谁打的?我放下筷子,走进去拿起电话,是方骆,他的声音还是那样,满不在乎的,他说:“我爱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只想告诉你这句话,还有,办完事我就回来。”
“你……”我轻声地问:“旁边没人吗?”
“有,”他说:“张立在旁边。”
“你这样说话好吗?”
“我会让他保密的。”
“好吧,”我说:“我先挂了?”
方骆停了停说:“那就挂吧。”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凌乱的床铺。
我拔通了方骆的电话。
“我爱你,”我直截了当地说:“只想告诉你,我爱你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,他问:“你决定了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不反悔?”
“不反悔。”
现在,我不介意他声音里的满不在乎了。
他说:“等我回来,亲爱的,等我回来!”
我把窗帘全部拉开,多好的天气,即使朝北的窗户没有阳光,光线也是晴天才有的。
我发觉自己在笑,走到镜子前,我知道我再也和以往不一样了!
我从镜子前走开,出去收拾碗筷,阳光照进厨房,热乎乎的。我一直在笑,感觉很幸福。我把灶具清理干净,抹了桌子,扫了地。
“前面的路是黑的。”我想一下,就摇一下头。
也许是一夜未眠,也许是某种决定之后的放松,我觉得累,打着哈欠爬上床。
现在我的动作也有点儿懒散了,我靠在床上,它还散发着昨晚的气息,为了不想他和昨晚,我找出一本书,看了一会就睡着了。
晚上,方骆给我打电话。后来他告诉过我他打电话的样子,我也在心里反复想像。他一个人走出房间,走到楼梯口,关上安全出口处的门,楼道里灯光白莹莹的,他在水泥地上坐下来,北方夏天的夜晚气候舒适,他拿出手机,拔通了我的电话。
我知道他会打来,他一定会打来。我躺在床上,进入了梦乡。
我忘了那个话题是怎么开始的,他说想我,无比的想,从未有过的想,他说我三十八岁了,我知道爱,知道我自己,如果我二十岁,我三十岁,我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,可是现在,我知道我爱你。
我问:“你怎么了?”
他竭力让声音显得平静,一句和一句之间留下空当,以免我听出破绽,我知道他不会哭的,这和性别无关,就好像我也不喜欢哭一样,我问他:“你哭了?”
“没有,”他说:“我激动。”
我也有一点控制不住。
他在电话那头分析着我的声音,他说:“亲爱的,别哭。”
我没有分辩,把话筒拿远了一些。
我躺在床上,他坐在楼梯口,彼此都不怀疑对方,他因为激动而流出眼泪。对于男人,我还是不够了解。他说:“嫁给我,好吗?”
这应该是女人最希望听见的话。然而,它是不是来得太快了?我也处在激动当中,第一次这样流泪,而且发出了声音。
他说我知道不该这么快对你说,可我忍不住,我就是这么想的,从我离开你到现在,我就是这么想的。
他说:“如果你真的爱我,你就应该和我在一起。”
他听着我低低的哭泣声,过了很久,他说:“你不愿意也行,反正,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。”
“不……”我说:“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。”
“你不知道,”他说:“这些年就这么过,我觉得没什么不好,可遇见了你,我就变了,只想和你在一起,只想你嫁给我,现在对我来说,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。”
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,有时,只为了说一句:“我爱你。”在会议室、在路上,他给我打电话,说:“我爱你。”到了晚上,等张立休息了,他就出来,在楼梯口坐着,每次都把手机里的话费打完,直到它自动挂断。第二天一早再去续费,白天他说我爱你,晚上就把费用全部打完,有时我说挂了吧,他不许,他说,我没有疯,我很清醒。
方骆走后的第四天早上,我洗漱后打开电脑,准备写作。
电话响了,我有点诧异,他不会起得这么早吧?接了才知道,是孙婷。
她好像有什么心事,她说你今天有事吗?我想去你那儿。
我说你来吧,中午在这儿吃饭。我去菜场买了她喜欢吃的菜,这几天根本没有心思工作,今天孙婷来,索性不写了,而且,明天方骆也要回来了。
我正在家里洗菜,孙婷到了。她的气色明显不如上次,头发也没有打理,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个辫子。我让她坐在外间的饭桌旁,我一边做事一边和她聊。
她说她原来的男朋友又来找她了。
我想了想问:“是不是打排球的,挺高挺宽的那个?”
“是啊。”
“你不理他不就完了。”
“可我觉得他也不错。”
“不错?那你现在的男朋友怎么办?”
“我觉得他们都不错。”
我扑哧地笑了,把厨房的拉门拉上:“你先想想他们哪个更不错,等我炒好菜再告诉我。”
我正炒菜,孙婷把门拉开了,神秘兮兮地看着我:“喂,你的电话。”
肯定是方骆,我把火关了,跑进里屋,拿起电话,他大概在街上,电话那头很嘈杂:“喂,小乔。”
“哎,”我说:“你在外面?”
“是的,怎么,家里有客人?”
“对,我的好朋友,她来玩儿。”
“好吧,我爱你。”
“嗯,一样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?”他不满地说:“什么叫一样?”
“家里有客人嘛。”
“好吧,一样!”他的声音轻轻朝上一挑:“一样儿,我爱你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我突然心里一颤,他的满不在乎又让我不舒服,那种感觉就有了。我问他:“晚上在外面吃饭?”
“是啊。”
“给我打电话吗?”
“肯定啊。”他有些奇怪地问:“你怎么了?”
我不知道乔英伦怎么了,从她爱上他,她总有一种预感,在那天,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的,只是突然那样问他。
我挂了电话,走进厨房。孙婷奇怪地看着我:“喂,你没事吧,脸色那么难看。”
“我没事。”我打着了火,继续炒菜。
她跟了进来,笑嘻嘻地问: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
“朋友。”
“朋友,没那么简单吧?”
“男朋友。”
“男朋友?什么时候有的?”
“最近,”我看着她嘻皮笑脸的样子,压制着烦躁,我说:“你出去,我要炒菜。”
“可真性感。”她说了一句,转身朝外走。
我问她:“你说什么?”
她在餐桌旁坐下,心不在焉地说:“那个男人,声音可真性感。”
我被她的话震动了,我望着炉火,他是一个性感的男人?我从来没有想过,好像我们是在一个真空世界,与旁人无关,可是现在,他并不在这个世界里,他在别处。
我一边炒菜一边告诫自己:应该相信他,不要多想,明天他就回来了,今天晚上也一定会给我打电话。我必须养成相信一个人的习惯。
我把厨房的玻璃拉门关上,阳光还是可以透进来,好在今天不是太热,我打开里屋的房门,空调开着,让冷气渗出来。
孙婷吃着红烧肉,吃一口叹一口。我笑着问:“你是叹肉好吃,还是叹你的男朋友?”
“我要知道谁更好吃就好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就像这肉,”她夹了一块:“每一块都好吃,我都喜欢,这怎么办呢?”
“人怎么和肉比。”
“英伦,”她忽然看着我:“我和两个人做你觉得没什么吧?”
我愣了一下,笑了笑说:“没什么。”
她又叹了一口气。
“你是说,”我问:“他们两个都很好?”
“也不,”她说:“还是有差别。”
“什么差别?”
“嗯,”她想了想:“一个技术好,一个身体好。”
我哈哈笑起来。她看着我问:“你笑什么?”
“你可真逗。”我说。
她说:“关键是他们都对我很好。”
“都想和你结婚?”
“可能吧。”
“这样啊,”我想了想:“挺麻烦的。”
“是啊,真麻烦。”
“那你谈着看,然后选一个。”
“不,”她摇了摇头:“我舍不得。”
“贪心。”
“我算什么,”她塞了一嘴的菜:“比那些男的差远了。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我笑了笑。
“所以男人嘛,很看重那个的,那个不行,你怎么笼得住。”
方骆和我躺在床上,接吻、拥抱,尽管没有更进一步,我仍然可以感觉到那些暗涌的热流。孙婷压低了声音,其实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,下午的小院也静悄悄的:“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儿,让那个地方兴奋、感觉,你就想着你要舒服,如果哪个姿势、动作让你舒服,你就暗示他,让他照着你的感觉做。”
“注意那儿,”我重复了一句:“只注意那个地方吗?”
我看着她丰润的乳房高高耸立着,把t恤绷得紧紧的,男人看见了一定很喜欢吧。
“当然了,”她说:“高潮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你那个男人,”她说:“听上去很不错,说不定就能给你高潮。”
我看着她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一听声音就知道了,我有经验嘛。”
“吃你的吧,”我突然用筷子在她的碗边轻轻敲了一下:“经验到我这儿来了。”
傍晚,我和孙婷出去逛街,在商场里,我的手机响了,我以为是方骆,结果是史号哲。他问我在哪儿,我说在逛街,他说没什么事,只是问候问候。
孙婷的内衣忘记带了,我们去逛内衣专柜。内衣专柜以前是一个品牌一个试衣间,现在合在了一处。试衣间将近三十平方,装修得很豪华,正中间是一张大化妆台,台上有一面宽大的镜子。两个女人站在镜子前试戴胸罩,营业员在旁帮着调试。孙婷挑了两款,一款红的一款黑的,我说在外面等她,她不同意,让我帮她参谋。
她把衣服全脱了,裸着上身,把两个乳罩放在胸前比试。她的乳房非常丰满,乳晕呈淡粉色,乳头又黑又深,同学这么多年,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裸体。有人说身体是女人最好的武器,如今身临其境,我才领悟到了它的含义。她先戴上红色乳罩,衬得乳房很白嫩,接着又是黑的,比红的更性感。
我看着她,突然想起了方骆,不知道他面对这样的身体会有什么举动?我隐隐地不安,感觉没有什么保证。
我感受着性的魔力,那一对丰满的乳房,它让人想靠近它、抚摩它,继而占有它。
孙婷对着镜子顾盼,她身体的其他部位是胖的,也不见得美,可是有了这一对乳房,我不得不承认,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。
她问我哪个更漂亮,我说:“黑的吧,黑的更好看。”
“我觉得还是红得好看。”
她又照了照镜子:“你也买一件吧,”她说:“他不是要回来了吗?”
“再说吧。”
她把红色的乳罩戴上,得意洋洋地说:“我就这么穿了。”
她戴着新乳罩回到我的住处,我留她住一晚,明天再走。我觉得她在我更心安一些,一个人慢慢地等,我好像有点承受不了。
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,大概十点半的时候,她问我,方骆怎么没打电话,我说他每天都很晚才打,大概十二点左右,她说你们可真是热恋中的男女啊。
我催她去洗澡,她站在床边,这一次她把衣服全脱了,浑身上下圆滚滚的,我仔细地看了一眼,说,你真该减肥了,她说你懂什么,男人喜欢。
她就这样走了出去,外间的窗帘已经拉上,她赤身裸体,毫不介意我的目光,屁股和腰还在微微扭动。我忽然有了一种朦胧的认识,她是不在意美丑的,她的身体和态度,就是最好的性。
我不知道长期以来,她要教我的是什么,但是她提示了我,我联想到方骆,他总是很自然,毫不掩饰他的热情,我明白了孙婷的意思,我爱的这个男人,是一个性感的男人。
我开始感到不安。他走的第一天我给他打过电话,那是为了告诉他我爱他,之后再也没有打过,都是他打过来。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,满不在乎地坐在或者站在什么地方。我想给他打个电话,告诉他孙婷在这儿,晚些就不要打了。没准儿他听了会说,为什么不让我打?我要说我爱你的。
我甜甜地拿起电话,拔了号码。
我的手指触及到座机上的按键,它们是透明塑料的,里面排着阿拉伯数字。我看着食指,看着它和按键接触,突然我感觉,这个电话是打不通的。这没有道理,结果却被证实了,话筒里传来公式化的声音:“对不起,你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我的心里一紧,既而安慰自己,会不会是没电了?这种情况有过一次,我怔怔地坐了一会儿,挂上了电话。
孙婷洗完澡,只穿了一件t恤,露出半截屁股和两条腿,她踢踢踏踏地走进来,在行李袋中找内裤。
我拿了衣服,去洗澡。洗手间里全是热气,水流也是又急又热。我从上往下看,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,乳房还不够丰满,腰还不够细,腿也不够长。
我没有再打电话,我相信他会打来的。
我和孙婷躺在床上,把灯关了说着闲话,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。孙婷很快就睡着了,我静静地躺着,毫无睡意。窗帘拉上了,屋子里没有一点亮光。
会不会喝醉了?他说过醉了也要打,他保证不喝醉。
会不会出事?我知道这不可能,我知道他很安全。
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,三点二十四分。我忍不住给他打过去,可是还是关机。
孙婷的呼吸沉重而均匀,我感觉到痛苦,轻轻翻了翻身。
整整一夜,我几乎没有睡着,有时清醒,有时朦朦胧胧的。
七点钟的时候,孙婷还在睡,我再也躺不住了,悄悄爬起来,换上t恤与牛仔裤,我走到外面的房间,天早就亮了,阳光从窗帘的缝里透了进来。
洗漱完后,我感觉精神了一些,我打开门走出去,院子里站着两个邻居,他们和我打招呼,一个问这么早?我笑了笑,另一个问身体好了没有?我说好了。我问他们上班吗?他们说是的。
我从泡桐树下走过,阻止自己去想和方骆的一点一滴。我沿着小街朝十字路口走,那儿有一家超市。这么早的早晨让我感觉陌生,好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。那时街道两边有很多小店,卖烟酒的,卖小吃的,现在全拆了,马路两边也拓宽了一些。小街上不通公交车,只有自行车和行人匆匆而过。
我走着,尽管一夜未眠,我仍然平静,我对我的平静很惊讶。我想,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?他还不是我的丈夫,即使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?
我走进超市,里面弥漫着五香鸡蛋和烤面包的香气,我买了鸡蛋,又挑了几种看上去味道不错的蛋糕。多年前我在一本书里看到,一位母亲得知儿子的死讯后,就走进厨房,开始烧饭做菜,我还记得我问爷爷她为什么要这样,爷爷说,在时间没有缓解痛苦之前,吃是个好办法。
我回到家,孙婷已经醒了。我催她起来吃早饭,把买来的食物放在外间的桌上。我洗了手,坐下来,把两个五香鸡蛋的壳剥了,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牛奶,放在微波炉里加热,三分钟后,牛奶热好了,我把它端出来,放在五香鸡蛋和蛋糕旁边,孙婷出来刷牙洗脸,我已经开始吃了。
她一边刷牙一边问:“他今天回来?”
“是。”
“昨天没有打电话?”
“嗯。”
她把牙膏沫吐出来:“不能原谅他!必须让他比你更难受。”
我笑了笑。
“必须告诉他,说过的事情就必须兑现。”
我吃着东西。
她走过来坐下:“你现在心软一次将来就倒霉一次。”
我继续吃。
“有时我想,”她说:“和现在的女人谈恋爱没那么容易。”
我看了看她,她是个容易快乐的女人。
她见我一直没说话,突然长叹了一声:“女人真是没办法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爱上了就没办法了呗。”
“是吗?”我心头一跳,我是因为爱他才平静吗?
有人敲了敲门,声音不大,难道是他?!我保持着镇静,慢慢走过去打开门。
孙婷的男朋友站在外面,他礼貌地笑了笑,样子很谦和。孙婷走过来,问他怎么来了,他说不放心,来接你,孙婷说你在外面等我,我一会儿就出来,他笑着关上了门。
她把我拉到里间,吁出一口气:“幸好,”她说:“这一次没有撒谎。”
“你走吗?”我问她。
“走,”她笑着说:“正好让他付钱,打车回去。”
我看了一眼时间,才八点钟,不知道他的手机开了没有?我不会再打了,我把家里收拾好,泡上一杯茶,打开电脑,小说已经停了多日,是该写了。
我的状态出奇地好,写作使我专心,我暂时忘记了不愉快,这是今天第二次让我惊讶,一次是清晨时的神闲,一次是工作时的气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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